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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灯花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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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灯花笑 第126节
      陆曈坐着没动,只看着这人渐渐消失在医馆尽头,苗良方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出来,伸长脖子往外看了看,确认对方确实离开后,才半是疑惑半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:“总算走了……那个,小陆啊,你和裴世子很熟?”
      陆曈沉默一下,转过脸来对着他。
      “苗先生。”
      “嗯?”
      “你为什么怕裴云暎?”
      第一百一十九章 马驹
      “你为什么怕裴云暎?”
      桌上风吹乱的医籍卷册被收好放在一边,苗良方把拐杖靠在墙头,扶着桌沿坐了下来。
      陆曈等着他开口。
      许久,苗良方摸摸鼻子,忸怩地开口,“其实吧,这件事说起来,也是好多年前的旧帐了。”
      “二十年前,我参加太医局春试,成了那年唯一通过春试的平人医工。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,诺,就和你们少东家年纪差不多大。”
      “我那时在整场春试中名次第三,太医局里那些学生都比不过我。后来进了翰林医官院,待诏不久就升了医官,当时的院使很器重我,宫里贵人平日诊脉药膳,都拿给我过问。”
      “年轻人嘛,禁不住捧杀,正是风光,就难免轻狂了些。年轻时性子也直,有时候得罪人了,仗着在贵人们面前得宠,也就平安无事过去。时日久了,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。”
      苗良方说起旧事,原本还有些不自在,说着说着,渐渐为曾经过往所动,神色变得唏嘘起来。
      陆曈安静听着。
      “裴家那小子,我第一次见他时,他才八九岁,随他父亲一同进宫。他父亲是昭宁公,他是昭宁公世子,模样生得漂亮,人也聪明,小时候就讨人喜欢。”
      苗良方想起当年第一次见裴云暎时,在殿前匆匆一瞥,那孩子年岁尚小,但已出落得拔萃,穿件紫檀色朱雀纹锦衣,唇红齿白,一双眼睛灿若星辰,已隐隐能窥见将来风姿。
      这样的贵族子弟,人生便如早已铺平坦荡大道,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玉食,平步青云。不似他们幼时,在泥里挣饭吃,连双鞋都买不起。
      苗良方有微妙妒意。
      “本来我与他之间,也没什么交集。后来有一日深夜,昭宁公府上的人拿帖子请翰林医官院医官出诊,说府上急症。那天夜里我在值守,顺口一问,原是那位裴家小世子心爱的马驹误食毒草,危在旦夕。”
      陆曈抬眼:“你没救活?”
      “若只是没救活还好,”苗良方干笑一声,“我当时没出诊。”
      陆曈微怔。
      “那时候年轻气盛,又正忙着编纂医籍,心烦意乱时,听到是医马,就觉得裴家人是仗着身份高贵在侮辱我。我便对裴家来人说,自己是医官,不是兽医,只医人,不医畜生,随意打发了另一个新来的医官去裴家了。”
      陆曈意外:“苗先生还有这样的时候?”
      这般嚣张话语,很难和今日唯唯诺诺面对裴云暎落荒而逃的苗良方联系起来。
      苗良方捂住脸哀嚎:“……我当时脑子一定是进水了!要么就是被人夺舍,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嫌自己仇人不够多!”
      “后来呢?”
      “后来……后来我听说,他那匹马没救活,死了。”
      陆曈点头:“所以,他为了这件事报复你?”
      “那倒没有!”苗良方赶紧摆手,“我听说他为此事消沉了一段日子,但那时医官院事务繁冗,宫里的娘娘们时不时召我诊脉,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。”
      苗良方叹了口气:“再后来,医官院出了点事,我被赶出来,没再见过他。”
      “既然如此,你为何怕他?”
      苗良方无奈:“十多年了,我听说昭宁公府后来出了些事,昭宁公夫人没了。但裴云暎如今反倒成了殿前司指挥,深得圣宠。我四处流浪时,曾也在街头见过他,听过他不少传言,这人十分护短,看着亲切谦逊,实则下手无情,是只笑面虎。”
      “你看他那双眼睛多毒,我如今都成这幅模样,身子发福,头发稀疏,还瘸了一条腿,他居然一眼都能认出来,可见日日夜夜将我放在心上诅咒。”
      陆曈无言。
      以她对裴云暎的了解,她觉得裴云暎没这个闲心。
      “那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况且就算当日你出诊,未必能救回他的马,说不定裴云暎早已忘了旧事。”
      “话虽如此,再见总有几分难堪嘛。”苗良方心虚低头,抠着自己裤腿上的破洞,“当年我在他家仆面前傲气十足,自以为是,如今人家混得很好,我落魄成这幅模样,就算他不报复我,我也没脸见人。说不定他现在正在背后骂我。”
      陆曈:“……先生多虑。”
      “不过,”苗良方抠破洞的手一顿,疑惑看向陆曈,“我今日看他对你说话,语气姿态熟稔得很,你们很熟啊?”
      虽然陆曈之前救文郡王妃母女一事,西街众人都知道。裴云暎身为裴云姝弟弟,登门致谢也是正常。但一次就罢了,如给裴家小小姐的成药,大可让裴家下人自行来拿,何须亲自跑一趟。
      而且……
      陆曈对裴云暎说话的语气,也不像有身份顾忌,甚至称得上不客气,很有几分他当年风姿气节。
      “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。”陆曈道:“不算熟悉。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“你见到了苗良方?”
      殿前司里,萧逐风惊讶开口。
      裴云暎放下银刀:“很意外?”
      “意外。”萧逐风道:“苗良方当年离开医官院,十年不见踪迹,外面都传言他死了,没想到一直藏在盛京西街。”
      “你该意外的是他愿意指点陆曈参加太医局春试。”裴云暎在窗前坐下。
      “也是。”萧逐风点头,“并非人人都能让苗良方重拾旧业,这位陆大夫不简单。”
      裴云暎微哂,没说话。
      “看来那位陆大夫是你的克星,所做之事,所收之人,都会妨碍到你。”萧逐风仍是木着一张脸,眼里却隐隐透出几分幸灾乐祸。
      裴云暎收了笑,面上显出几分不耐。
      桌上一盘冬枣青翠欲滴,萧逐风捏了个枣在手心,“既然如此,刚好有件事想告诉你。”
      “说。”
      “太师府最近不对劲。”
      裴云暎抬眸。
      自从贡举案过后,范正廉狱中畏罪自尽,但那之前,曾传出范正廉与太师府勾结流言,虽然这流言很快被压下去,不曾在朝中掀起风波,但裴云暎仍让人留意太师府动静。
      柯家、范家、贡举案、太师府……每一桩都巧合地出现过陆曈的影子。
      他有一种隐隐预感,陆曈所做一切,都是冲着太师府而来。但他不知陆曈背后何人,有何目的。青枫背地里查过陆曈底细,她就像凭空出现在盛京的外地人,每日坐馆行医,与他人并无勾串,正如所有背景清白,普普通通的平人大夫一样。
      抓不到任何马脚。
      于是他让人盯着太师府,因果相辅,如果陆曈这边无法下手,不如从太师府那头另觅端倪。
      裴云暎问:“哪里不对劲?”
      萧逐风沉吟一下:“太师府最近在托人打听一平人女子。”
      “谁?”
      “柯承兴已故夫人,陆柔。”
      闻言,裴云暎目光一动:“柯承兴的夫人?”
      柯家之事,当初在万恩寺过后,他曾让人查过。柯家败落得突然,缘其究竟,还是因为柯承兴之死,柯家无人可撑。
      后来中秋夜,陆曈救下裴云姝母女,为履行对她承诺,裴云暎答应不再追查柯承兴之死,此事到此为止。
      贡举案、范家倒台,太师府流言,之后种种事宜,柯家不过是一小小商户,而柯承兴早逝的那位夫人,更如复杂织毯上无意落下的一粒微尘,随手被人拂去后,杳无痕迹。
      柯承兴的夫人死了许久,然而直至今日,所有人才注意,那位早逝妇人的真名叫陆柔。
      “陆?”
      萧逐风冷道:“太师府的人暗中查探陆柔,于是我先去了趟皇城司,他们消息比我们更快,你可还记得当时贡举案中,有对刘家兄弟?”
      “记得。”
      那对刘家兄弟身份低微,却能出现在科场舞弊名单中,与范正廉搭上关系,实在不简单。
      “这对刘家兄弟的父亲刘鲲,几年前曾作为举告人举告一出案子,他举告那件案子的嫌犯,是陆柔的弟弟,陆谦。”
      裴云暎蓦然抬眸:“什么?”
      “陆谦后来被处刑,大概正因此事,刘鲲才能搭上审刑院的船,至于太师府,多半和此案有关,否则有流言空穴来风。至于柯家……也曾为太师府戚老夫人生辰宴送上宴席瓷盏。”萧逐风神情平静,“你让我打听到的,目前就是这些。”
      裴云暎神色微冷,一时没说话。
      柯家先夫人叫陆柔,陆柔出嫁不久病故,后来柯家倒了。
      举告人刘鲲将陆谦送进牢狱,后来刘鲲惨死望春山脚。
      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定罪陆谦并处刑,后来范正廉锒铛入狱,狱中自戕。
      一件件一桩桩,与此事有关之人皆下场凄零。
      下一个……太师府。
      难怪她会乔装混入遇仙楼,那一夜戚玉台生辰,三楼贵客寥寥无几,他一开始就有所怀疑,但又摸不清原因,如今这么一来,有些事情真相便水落石出。
      陆曈一开始想要对付的,就是戚家人。
      裴云暎坐在窗前,眸色复杂难辨。
      他想过很多种陆曈的目的,但没想到会是复仇。
      如此莽撞疯狂、又周密精细的复仇。
      萧逐风道:“你是不是在怀疑…….”
      “她姓陆。”裴云暎打断好友的话。
      太师府的人之所以现在都没查出端倪,是因为陆曈在这局里,从来都是局外人的身份。她巧妙地让自己置身事外,拼凑、安排,以一桩桩看似无关的巧合,推动了最后的结果。
      戚家人不知道有个陆曈存在,自然就无从下手。
      而裴云暎一开始就注意到陆曈,甚至比她的复仇计划开始时还要早,那么同样的姓氏,很轻易就能联系到一起。
      “她只是个普通医女,光她一人很难做到。”萧逐风提醒,“也许她背后还有其他人。”